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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股的回憶

 徐葳@2001-07-21

 

高中生涯最後一個輕鬆長假的九十年二月。
垂死掙扎著,哀悼即將開學忙碌的我。
一旁看著國家地理頻道看得不亦樂乎的老舅。
清風徐來,宜人的悠哉台南夜空。


「小葳呀,假期快結束了對不對?」可愛的小葳葳我,滿是哀怨的將目光自「哈利波特」移向害我又想起煩心事的老舅,控訴他哪壺不開提哪壺。

「妳….好像還沒做什麼特別的事來當紀念吧?」本來就不是很大的眼睛瞇了起來,仔細地透過厚厚的鏡片打量著舅舅似藏有炸彈的笑,猜不透他想說什麼。

還在考慮換回度數深的那付眼鏡來瞧個仔細,大概不想等我回答的舅舅索性來個更明顯的提示「我說過要帶妳去七股的黑面琵鷺主棲地,沒錯吧?」

「嗯,你不要告訴我你決定明天帶我去。」

「賓果!所以咱們明天七點出發吧!」舅舅一個彈指,一副「妳聰明」的口吻說。

咚!可憐了我的屁股。「不…不會吧!七點?」

「對呀!對呀!太晚去看不到啦!七點去正好,本來我還打算六點出發呢!不過想想,還是讓妳多睡點好了。」

「不…不要啦!人家還有兩天才要開始調回正常時間起床,饒了我好不好…人家不要啦!」七點出發,我不就得七早八早爬起來跟老舅搶廁所、搶盥洗時間?我不要!

「不行!明天再不去,妳就回台北了,那我不就食言了嗎?妳想害妳老舅更圓一點好讓妳再投稿一次『舅舅的啤酒肚』?不行不行不行,門兒都沒有!」

「就是說呀!妳舅舅帶我們去過,很好玩,很漂亮喔!去啦去啦,早點起床又不會死,乖喔!」

嚇!連一旁飲茶、看電視久久沒出聲的姥姥、姥爺也這麼說,我不是連靠山都沒有了?天呀…..我不禁直接攤在地板上以大字型展開,暫時用書擋住臉。

「哎哎哎,妳這什麼表情啊?妳不是唸第三類組的嗎?有唸到生物吧!?連基本的台灣保育生態都不懂,妳唸什麼啊妳,別笑死人了好不好!」

拜託!我的臉真有大到精裝版的書都遮不住一半,表情都可以看見?還看的清清楚楚?忍不住偷翻個白眼。

「不一定第三類組唸生物就一定要深入了解動物習性才行啊!保育,不就是不濫墾濫伐、不濫捕嗎?」我把書自臉上拿下,嘟著嘴反駁。

「課本上有學到一些就夠啦!況且『生物』又不只這些,難不成所有不知道的人,就不能唸了嗎?唸的人就一定得懂?如果真是這樣,台灣的保育就不用令人擔心了。」

「所以保育的正確觀念,才要從妳們學生開始灌輸。懶得去?可以,不過要回答我幾個問題。答對了,就不用去;答錯了,妳得好好跟我去七股用功一天。」

「成交!」聽到有辦法挽回劣勢,我興奮地自地板上爬起坐好。

「很簡單,全世界共有幾種琵鷺?分別是什麼?生長何處?台灣紅樹林有幾種?名稱?…...」

「停!我認命了,我去就是了。這些問題,我只背過紅樹林的題目,還印象模糊不確定答案呢,你不用問了...」

「妳說的喔!我沒逼妳喔!」

好…好奸詐!我怎麼會有這種老舅?還是我太笨?

「我說的,你沒逼我,是我自己笨可以了吧!」

「呵呵呵…」舅舅一臉得逞的笑,拖我回房間,趕我上床睡覺。

瞟了眼鐘,中原標準時間,十點整。

陣陣涼意襲來,把我「正式」從睡夢中喚醒。瞪著手中三小瓶茶,我仍不敢置信在往七股的路上。

「等一下到了七股,,咱們沿路觀察,看看可愛的鳥類,再到主棲地看今天的主角-黑面琵鷺。」舅舅一邊開車,一邊興奮地解說預定行程。也因為老舅的笑顏,少了平日教官的威嚴,多了似孩童遇上心愛玩具、點心的快樂,讓我感染上高中以來睽違已久的輕鬆,忍不住秀出酒渦,來跟彌勒佛老舅比美。

「舅,你昨天的問題可不可以告訴我答案了?」

「我問了什麼?我自己都忘了。」

「就是琵鷺有幾種、分布區域這些啊!你該不會連基本知識都不給我上一課,就打算叫我混一天吧!舅!唬弄小孩是不道德的耶!虧我還帶紙筆來作筆記。」

「好好好,我說,少給我扣帽子。」

將茶乖乖的送上,換我一臉期待的等下文。

「世界上共六種琵鷺,分別是美洲的紅琵鷺又稱玫瑰琵鷺、歐洲的白琵鷺、澳洲的黃嘴琵鷺及皇家琵鷺,另外就是分布在非洲的非洲琵鷺,在來就是你最熟悉的黑面琵鷺,分布在亞洲。其中以黑面琵鷺的行蹤最神秘,目前只追蹤到一部分在南北韓交界的外海無人島上繁殖,而台灣最得天獨厚,年年都有嬌客來訪。

但所有保育人士最擔憂的,是國人貧乏的保育觀,甚至在「無知」的情況下破壞自然生態,殘害生命,尤其黑面琵鷺這種國際知名的保育類生物,保護牠除了是國際間的合作給後代子孫的禮物,更甚者,是可以提升台灣形象地位,不輸積極加入國際組織。」

聽著自小師長、電視一天到晚宣導的觀念,奇怪的是,這一次沒有翻白眼、嫌老套的衝動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嚴肅,麻痺的感覺突然產生一陣心痛。一陣對只會掛在嘴上說「保育」的愧疚的心痛。

長這麼大,讀了十一年的書,我始終認為,這些課本上的「知識」在升學主義的限制下,我只要「背多分」就好,反正天高皇帝遠的我,沒時間到實際地點來個「印證」,也不需要。芸芸眾學生,又有誰會有閒情逸致,跑到書上提的地方去,又不是專門的研究人員。

可是放下既往的單純想法:若是只有觀念,空口說白話,那現在瀕臨絕種動物、植物會多到令人咋舌嗎?行為表現的無知徹底回了個天大的諷刺!

而且只要觀念就夠的話,「保育」便不用存在了。因為根本不用擔心嘛!

「對了!舅舅,黑面琵鷺的英文原文是什麼?」

「BFSB。」

「啊?」

「嘿嘿,外國人又沒有『琵琶』,只有拿湯匙代替囉!Black Face Spoon Bill就是黑面琵鷺。」邊說邊將車子靠邊停下來,示意我下車。

「這裡是主棲地?不會吧!」路邊耶!開玩笑吧!

「不是啊,只是我要讓你看看其他鳥類呀!」

講清楚嘛!害我下巴差點掉了,還以為黑面琵鷺多『隨和』哩!居然路邊停用的魚池也看得到。

一路上大小白鷺、小環頸、東方環頸、綠頭鴨等成群結隊的鳥兒伴我朝主棲地前進,還有一堆起初被我一律以『芒草』稱之的植物。懶人如我,在舅舅不厭其煩一頁頁圖鑑翻給我看、解說,出乎意料地享受起賞鳥、觀察植物的樂趣。平日嗓門頗大的我,甚至嫌起旁邊另外的賞鳥人聲音太大,這大概會跌破少人眼鏡吧。

舅舅也告訴了我七股之名的由來,以及從未聽過的蚵棚分類,短短幾個小時,腦袋瓜裡多了很多同學不知道的常識,也終於了解為何老舅會『不務正業』的參加受訓,成為黑面琵鷺保育解說員的一份子。

主棲地,雅致的木製觀鳥亭。雖然遺憾未能像國外一樣將觀察亭融入自然,卻盈滿對保育動物的心力。最令人驚歎的,是生性膽小的黑面琵鷺,竟然能與近在身旁的養蚵婦女和平共存,彷彿熟稔的老友般,這一幕看在眼裡,誰又能反駁人鳥不可能相處融洽?

「考考妳!」

「雖然不是一休,但是我讓你考。」

「東北有三寶,…」

「人參、貂皮、烏拉草。」好國中的問題。

「台南也有三寶…」

「人參…咦?我哪A哉!」

「猜猜嘛!今天你都看過囉!」

興起往海邊的路上,我成了苦瓜上身的小白痴。

「黑面琵鷺,其他猜不到。」

「答案是反嘴鴴、高蹺鴴及黑面琵鷺。」

台南長到七歲,上學後也常回來隨爸媽到處跑的我,到了今天才知道台南也有三寶。

「東北三寶有植物有動物,怎麼臺南三寶不來個礦物?七股鹽田嘛!」

「問的好,不過我也不知道?」

呼呼…怎麼我有種風吹到我這來的錯覺?

算了,我是來賞鳥的,不是來制定「葳葳版台南三寶」的,別管這麼多。

漸漸的,亭子裡的人潮增多了,望遠鏡中的黑面琵鷺也敏感的表現出不安。誠如之前舅舅提過,動物對四周環境很敏感,人類是最遲鈍但破壞力最強的。耳邊傳來一陣陣噪音,吱吱喳喳的,彷彿除了「人」以外的生物都是聾子似的,也難怪少數在亭中待了很久,專業架式十足的幾位叔叔伯伯要搖頭。會來賞鳥是有心人,尤其特別將目光投注在保育類鳥兒身上,只可惜我國教育制度上少了賞鳥須知,否則光看到這些人,就可以說「台灣的保育觀有救了!」不知黑面琵鷺有沒有起床氣?厭惡吵到牠的人?

主棲地的旁邊有株紅樹林植物,不只個頭最小,與其他植物比起來,它的葉子算保留的完整多了,或許正因小,要折還得彎腰,才讓它生命維持久些吧!否則依國人的習性,它能活著真是奇蹟!跟不遠外的鳥兒相比,「平凡中的不平凡」大概就是保命之道吧!畢竟跟我一樣時常不識貨地只區分「草」、「小樹」、「大樹」的人為之不少,而對報導中的特殊鳥類,卻又印象深刻。

對於自己認定的「不濫墾、濫伐、濫破壞」,我想我的腦袋應該多裝一個-「不打擾過頭」。

告別主棲地,又走訪了雪白中帶著黑腳印加紅鐵銹的鹽山。平日唸的一串化學方程式在老舅口中、我的腳下,一一浮現。有些已模糊了,無法與實際的輸送帶一起從鹵池洗出,但爬上高高的運輸系統頂端,奔上多我一個也不嫌重的鹽山,直想大喊「I am the king of the word」,李奧納多算什麼,我踩著方程式才叫「勁爆」!

鹽洗了才剛買三天的新球鞋,瘋狂的老舅居然…居然要帶我去看潟湖、沙山和尚蟹,一向只記「高雄有潟湖」的我,一路跟舅舅吵:台南有潟湖?不要把我當「笑A」來騙好不好…課本又沒提!結果事實是我真的是個「笑A」,地理不及格。高雄有潟湖又怎樣?台南還有沙山呦!站在潟湖「玩」潮起潮落,啊哈!我是「迎風的小孩」!台南啥時跑出的潟湖?不知道,玩水最重要!

「舅,和尚蟹會不會咬人呀?」

「拜託!這麼小咬又咬不死人,更何況和尚蟹可是『最溫柔的蟹』喔!妳少以小人之心度牠小小的肚子了。」

「可是…電視上都很大一隻說,哪有小?」

「不特寫妳看的到才怪!喏,你自己看大還是小?」

「啊啊啊…」舅舅抓住我的手,突然挖了一隻放在我手上。

「停停停,妳有被咬嗎?」為避免小蟹慘遭我毒手,舅舅硬將我手拉平。

「沒有。」

「那叫什麼?」

「對喔!我叫…不對!你嚇我!」

「誰嚇誰!妳沒看到這隻蟹都快被妳嚇死了!」

「才沒有呢!舅,我要挖和尚蟹。」

「挖呀,不要挖死就好,玩完記得放回去。」

「舅,這隻怎麼不動?長的也好奇怪…」話還沒說完,一語成讖的讓我挖出『半隻蟹』…

「不會吧!妳真的辣手摧『蟹』?」

「我…我又沒挖過…」

天主耶穌基督瑪莉亞,佛陀羅漢觀世音,外加阿拉和其他的神,我不是故意的啦…

「小心點…」

踩在據說已低很多的沙山,衝進正值退潮,看的到立棚的潟湖,陰陰的天氣不像斜風細雨隨時要來。

跟舅舅兩人蹲在洞洞最多的一邊沙岸,靜靜的、恨恨的邊忍蚊子大軍攻擊,邊等膽小的和尚蟹出現。

一隻、兩隻…滿山遍野的小白點,的確頗像光亮的『絕頂』,不知道和尚蟹有沒有『聰明』…才『絕頂』?

涉過自台灣海峽入侵的海水,再次嚇跑一岸的蟹。

「惡劣喔!欺負招潮蟹。」

「並沒有喔!剛剛不知誰陪我嚇牠們呢!?」

「我只說妳動牠們就會跑進洞,又沒叫妳真做。」

「一樣啦!我反射神經靈敏動作迅速。」

涼涼的海風,灰灰的天色,暖暖亮亮的心。

「舅,問你幾個問題呦…」

「好呀。妳今天怎麼有空打電話給我?」

「哎呦!人家要交作業才會現在打嘛!」

「原來是臨時抱佛腳。」

「哪是啊!人家很有誠心要把寒假去七股的事寫在國文作業,怕幾個有關黑面琵鷺的問題記錯,才打電話確認耶!你還笑我。」

「什麼?該不會告訴我寒假教妳的全忘了吧?!」

「我哪有那麼笨,就算忘了,現在問了記在作業裡不就好了。」

「行!要問什麼妳問吧!」

「不多啦!就兩三個…」

「對了,妳暑假有空回來嗎?」

「升高三了,大概不行吧!所以說寒假去七股就成了我高中最後的回憶。」

「大學還有機會,以後也有機會呀,沒這麼嚴重啦!」

「那下次我回台南你要再帶我去七股喔!」

難得晴天的台北,椰林中的景美校園,忘了上課時間跟舅舅拗著下次再遊七股、賞鳥的我。

 

  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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